江渺楞怔中，就見Lily昂首挺胸地走進了茶水間，他沒有再猶豫，跟著走了進去。

而他身後趙依然卻退開了一步，摸出了手機。

孫倩等一幹人的臉色都不好看，又驚又窘。

門被推開那一刻，他們或許還懷著僥幸指望剛才背後那番議論沒被江渺聽到，但看到走在前面這位妹子朝他們掃來的厭憎的目光，也知道這份僥幸落了空。

那份驚窘就化作了惱羞成怒。

而江渺跟著踏進這一瞬間氣氛變得劍拔弩張的空間，意味卻再明顯不過。

他不會讓Lily成為她們的箭靶。

雖然他表情看上去很平靜，但身上的氣質卻像完全不一樣了，讓人感到壓力，心慌。

何況他們本就心虛。

最先有反應的是馬念。

大約是覺得身為工作室一方現場唯一的男性，他該有些挺身擔事的氣魄，於是他朝前站了一步：“你……”

“背後嚼人舌根不怕爛舌頭嗎？”

Lily冷冷的一句截斷了他的話頭。

她冰冷厭憎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個個掃過，嘴角輕牽一個譏嘲的笑：“一個個看著還有些人樣，誰知道都長了副扔下水溝都嫌臭的惡毒心腸。以為自己是誰啊？有什麽資格在那兒瞧不起人？”

馬念剛被她搶白了一句，一口氣堵在喉嚨裏，再聽她這麽一說，那口氣更覺堵得難受。

“你誰啊？莫名其妙跑這兒放什麽炮！”馬念瞪起眼珠子沖Lily嚷。

江渺眉頭輕皺，正要上前，Lily卻先一步站到了馬念面前。

她個子嬌小，尚不及馬念的肩膀，但她昂起頭，尖小的下巴仿佛一支利箭似的指著馬念，氣場足有一米八。

她上下掃了馬念兩眼，不屑地說：“四塊腹肌？”

不說馬念，孫倩和化妝師助理聽到這話都楞了楞。

“嘁。”Lily又是一聲嗤笑。

這嘲諷馬念如何聽不出？他咬了咬牙，額頭的青筋都突了出來，旁邊孫倩見勢伸手在他胳膊上按了按。

Lily卻像對他的怒氣毫無所覺，又掃了他一眼，眼裏的嫌棄不能更明顯：“腦子裏的水麻煩找個洗衣機甩一甩，就憑你這張臉，別說四塊腹肌，就是長了十四塊腹肌，那也是眼瞎了才會找上你。”

“你！”馬念握著拳往前一步。

這次孫倩也沒攔住他，臉色更是比剛才又難看了幾分。

一直沒有出聲的江渺也往前一步。

馬念擡頭看了看江渺，江渺冷靜地回視。

馬念比起江渺矮了半個頭，這一對視，他自己都覺在氣場上就輸了，心裏憋的那口氣撞著他心口直疼。

化妝師和助理早在旁邊傻了眼，在背後論人是非她們的口舌倒還利索，這和人面對面的杠上，卻是連個響都發不出來。

明明這個個子小小的姑娘也沒說幾句話，可她們楞是找不到插嘴的時機，也不知說什麽才能找回些分數。

但這時候不說話，又似乎不合適，身為工作室一員，還是該出來幫老板解解圍的。

於是她倆互相看了看，也一人擠了一句出來。

“你什麽人啊？”

“關你什麽事啊？”

毫無殺傷力。

Lily眼風都沒分給她們一點，轉身看了看茶水櫃上放著的飲品茶葉包，撇了撇嘴，對江渺說：“小江哥哥，這工作室的東西果然不能喝，臟。”

孫倩馬念等人的臉色簡直像要開個染坊，一會兒白，一會兒紅，精彩得很。

偏偏又都啞了似的，誰都沒能說出一句反擊。

“噗哧”，卻是落在最後，站在門口沒進來的趙依然笑出了聲。

笑聲落在工作室一眾人耳朵裏，格外的嘲諷，刺耳。

孫倩勉強擠出一絲笑，看著江渺說：“小江，你朋友這是……”

眼見這兩妹子似乎是不好對付，只能從江渺這裏尋求點突破口和轉機。

“孫姐！”前臺小妹這時跑了進來，見到眾人這緊張的氣氛也是呆住，她忙著在前臺玩手機，對茶水間這邊的動靜一無所覺。

“什麽事？”孫倩問。

“呃，預約好的客人到了。”

Lily冷笑。

工作室孫倩等人的臉色大變。

以剛才Lily的表現，她真要當著客人的面給工作室的人難堪，也真是一點不叫人意外。

所以他們緊張。

這已經無關誰是不是同性戀，誰是不是歧視，無論什麽事，鬧到客人面前，那都是工作室一方的損失。

孫倩到底是工作室主持大局的人，雖然被Lily的出現打了個措手不及，但這會兒的反應還是很明確和理智。

她還是看向江渺，眼神帶上了些企求：“小江，一點誤會……”

回應她的是Lily又一聲冷笑。

孫倩沒去看Lily，她知道現在的重點是江渺，她看著他，力圖讓自己的眼神能再多些真誠。

江渺的表情始終很平靜，他擡手在Lily肩上輕輕扶了扶，又轉身沖門口的趙依然點了點頭：“你們到門口等我一會兒。”

一聽這話，孫倩頓時松了口氣。

她賭的就是江渺不會真的撕破臉，會顧及胡承傑的情面。

但下一秒，她就聽江渺又說：“孫姐，有些東西我們做下交接吧。”

做下交接，這是什麽意思，已經再清楚不過。

江渺說完也沒等孫倩回應，徑自去了修片室，打開了胡承傑為他配的那臺新電腦。

孫倩很快跟了進來，馬念也跟了進來。這工作室他是老板之一，江渺這表明了要走的意圖，他自覺要來盯著，防止江渺把工作室的相關資料帶走，要知道胡承傑拍回來大批的客戶照片都在江渺手裏。

然而他實在有些多慮。

江渺開了電腦，一項項地將跟工作室相關的內容和孫倩確認後拷進移動盤裏交給她，再把自己的東西拷了一張盤，接著就將電腦格式化。

然後他讓馬念確認了除去胡承傑帶走的，器材都沒有缺失損壞，並寫了張單子作證明。

做這些的時候，江渺一直都很平靜，像在做一件十分尋常普通的日常工作，神色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緒的波瀾。

顯得不安的反倒是孫倩和馬念。

工作室資料這種事，孫倩倒是不怎麽擔心，胡承傑這人做事仔細，導進電腦裏的資料他手裏都會有一份留底，就算江渺真是把什麽東西刪了或是帶走了，也不會真的造成什麽損失。

她不安的是，事起突然，她還沒想好怎麽向胡承傑解釋。

而馬念大概和她也是差不多的心思，他們背地裏交換了一下眼神，孫倩微微點了點頭。

“小江，這又是何必呢，”孫倩打算再試試，江渺這人平時就挺溫和，挺會顧全大局的，“要是你心裏不痛快，我讓他們跟你道歉，以後都註意著點，你跟承傑也是這麽多年的朋友，就這麽走……”

“孫姐，”江渺客氣而疏離地打斷她，“這些話就別說了吧，朋友這兩個字很珍貴，還是不要隨便用的好。”

孫倩頓時僵住，臉上那擠出來的笑也不知該不該收，她這才發現自己真是看錯了，江渺這人，也許從來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麽好說話。

江渺像是想到什麽，突然笑了笑，如釋重負般說：“剛好，薪資都結算過，我們彼此都方便。”

辦完這一切，江渺沒有多做停留，帶著Lily和趙依然就離開了。

來到樓下，趙依然才說：“我剛才通知了何彧，他這會兒可能也在趕過來了。”

江渺楞了楞：“他來做什麽？”

他忙給何彧打電話，還沒出聲呢，何彧那邊倒先嚷上了：“渺渺，你別怕，等著，哥這就帶人過來了！”

江渺忙道：“你帶人來幹什麽？”

何彧說：“那幫小人必須教訓！”

“怎麽教訓？打一架嗎？”江渺頭疼，“你冷靜一點行嗎？”

趙依然在旁邊也聽得一腦門兒汗，忙讓江渺把手機給他：“何彧，你怎麽回事？”

“依然你別擔心，你和渺渺你們先找地方待著，保護好自己，我馬上就到。”

“你發什麽神經，”趙依然氣道，“我把事情告訴你是讓你想辦法安慰安慰江渺，不是讓你帶人來打架，你添什麽亂啊，別來了，你要是帶人來，以後你都別再見我了！”

趙依然掛了電話，看著江渺非常的不好意思：“那個，我真沒想到他會這麽幹，唉，我真是，多什麽嘴呢。”

江渺笑著搖了搖頭，這事他怎麽會責怪她，第一時間就通知他的朋友，也是擔心他單方面吃虧吧。

“小江哥哥，這事兒我已經幫你放微博上去了，這麽混蛋的工作室，我得奉勸大家都別來這兒拍照，早點讓它涼了吧。”Lily說著把自己的手機遞到江渺面前，讓他看自己剛發的微博。

微博上的文字並不多。

“表面光鮮，內心骯臟，歧視別人的時候，先看看自己內心有多麽汙穢。朋友們，這家垃圾工作室欺負了我的攝影師哥哥，強烈呼籲大家都別去他家拍照了！”

後面還跟了一串憤怒和彩虹的小表情，配的照片正是她之前在樓下拍的大樓的照片，還有工作室大門的照片，工作室的名稱雖然打上了碼，但招牌上的LOGO還是相當地醒目。

江渺心覺不妥，Lily又說：“你看，下面好多人挺你呢。”

她伸指點開了微博下的評論，江渺瞄了瞄，果然，很多人都表示很氣憤。

“垃圾公司，吃棗藥丸！”

“真惡心，挺你！”

“歧視別人的時候，先看看自己內心有多麽汙穢！+1”

中間也夾雜了一些比較清奇的評論。

“是上次那個側影非常帥氣的攝影師小哥哥嗎？我就知道這麽帥的小哥哥肯定已經有男朋友了，心碎.jpg”

“帥哥都去搞基了嗎？這世界是怎麽了？”

“樓上，帥哥就是沒搞基，也輪不上你。”

“一人血書求小哥哥男朋友的照片！是不是也是帥得不要不要的？”

“同求！”

江渺沒有再往下看，他說：“刪了吧。”

Lily正興致勃勃地準備回幾個評論，聽了這話，就楞了。

一邊的趙依然也走過來說：“刪了吧，那些人越說越離譜，對江渺也不是什麽好事。”

Lily想了想，似乎有些明白過來。

江渺想的卻不是那些關於自己的言論，就算孫倩他們的態度讓他受傷，那些背後議論他的言辭讓他憤怒，可是從知道自己性向那天起，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非議，他對此早有準備。

這是一條荊棘叢生，緊臨著懸崖的路。

每一步都伴隨著疼痛，都是危險，可走了，他便沒有後悔，他也信縱使荊棘叢生，前方也終有鮮花綻開，星光滿天。

何況，他遇到了駱遇川。

所以他真沒有什麽好怕，但工作室不只是孫倩和馬念那些人的，也是胡承傑的，為著胡承傑，他也不想看到工作室被罵。

Lily依言刪了微博，又說：“小江哥哥你放心，我會好好向朋友安利你的。”

江渺笑笑，說：“走吧，我請你們吃飯。”

“不，我請你吃，”Lily馬上嚴肅地拒絕，“怎麽說，我也是馬上就要有5萬粉的人了。”

回到家，駱遇川還沒回來，也沒有任何消息。

江渺很想他，想給他打電話，又擔心他正為家裏的事發愁，也怕說出工作室的事讓駱遇川擔心。

他遲疑著要不要發條微信委婉地打探下駱遇川那邊的情況，手機有來電，是胡承傑。

江渺握著手機，好一陣沒有動作。

他沒想到胡承傑的電話會來得這麽快，這不過幾個小時，孫倩就已經通知他了？又是怎麽跟他說的？

不過想這些也沒用，胡承傑遲早要知道，這通電話早晚都要打。

江渺點了接聽，胡承傑的聲音幾乎是立刻傳了出來：“江渺，是不是我哪兒做的不對？”

江渺閉了閉眼睛，他猜想孫倩必然是沒對胡承傑說實話，但聽胡承傑聲音裏的焦急和不解，只怕孫倩不知跟他又編派了些什麽故事。

“要是覺得工作室開的條件不好，你可以跟我提啊，”胡承傑聽上去還有些委屈，“我一直都是想讓你來做合夥人，拿分紅的，你來這不到兩個月，我知道收入確實不算多高，但我也盡量多照顧你啊，上次那個出差津貼我不還幫你爭取嗎？你這招呼都不打一聲，說走就走，是不是有別的地方招攬你了？你真要走，跟哥我說一聲，我也不是非要攔著你，不讓你往高處走是不？”

“傑哥……”

“江渺，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，你說說，這事兒怎麽……”胡承傑還在自顧自說著。

江渺只得再次出聲打斷他：“傑哥，你能聽我說一句嗎？”

胡承傑安靜了幾秒：“你說。”

“我和我男朋友的事，你告訴孫姐了嗎？”江渺說。

“沒啊，”胡承傑幾乎是下意識就否認了，“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呢，怎……”

胡承傑一下子收了聲，沒有再說下去，而江渺也沒有再說。

“到底出了什麽事？”胡承傑的聲音已經冷靜了下來，他問。

江渺心底輕輕嘆氣。

胡承傑的心思並不像他外表那麽大大咧咧事不掛心，實際上他是個細膩敏感的人，這從他用鏡頭傳遞出來的畫面就能感知，所以江渺才知道話不用說透，他也能想明白。

但能想明白，卻也不代表他們這份亦師亦友的感情不會受半點影響。

也許正因為胡承傑的這份細膩敏感，反而會讓局面更加的尷尬。

“發生了什麽事，現在已經不重要，我離開，只是一個對我們大家都好的選擇。”江渺誠懇地說。

這是他的真心話。

也許剛在茶水間外聽到那些言辭的時候，他做出這個決定還會有負氣的沖動，但在看到孫倩和馬念他們面對Lily的指責時的態度，他就已經明確了自己的選擇。

冷靜，而且理智。

“傑哥，不管怎麽樣，我們還是朋友。”

到晚上，駱遇川還是沒回來，也依然沒有任何消息。

江渺沒忍住還是給他發了微信，沒有得到回覆。

江渺很焦慮，內心有各種不好的聯想。

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嚴重的事？駱遇川爸爸的身體好像不是太好，是發了急病需要他立刻趕回去？可是這樣的話，一個電話通知不是更快？沒必要讓弟弟親自過來。

不是家裏人出了事，那又為什麽要急著回去呢？弟弟到了門口也不讓進來，難道說，還是因為自己在所以需要回避？

江渺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，想到最後又開始為駱遇川的安全擔心：總不會在路上出了什麽意外吧？

這個念頭一旦出現，江渺就再抑制不住內心的害怕，高速三個多小時的路程，實在有太多可能的危險。

他給駱遇川打電話，卻提示對方已經關機。

馬上又查本地新聞，看有沒有高速路上車禍的消息，倒真有，說有三車連環追尾，但並無人員傷亡。

江渺坐立不安，晚飯也無心吃，一晚上不停地試著打駱遇川的號碼，得到的回答卻是一遍遍的“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”。

後來，他也不知道怎麽就在沙發上睡著了，迷迷糊糊地，似乎聽到了開門的聲音，一個激靈醒來，翻身坐起時差點摔到地上。

門開了，樓道的燈光照著門口那個他熟悉的身影。

江渺感覺一晚上忽上忽下的那顆心這才慢慢落了下來，他大松一口氣，揉揉眼睛：“你回來了？”

駱遇川大步朝他走來，二話不說將他緊緊抱進懷裏。

“唔？”江渺還有些恍惚，只下意識地伸手回抱住駱遇川。

駱遇川抱得很緊，還猶嫌不夠似地加大了雙臂的力道，將他又往懷裏圈進了幾分。

江渺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氣，但這個透著霸道的懷抱現在卻讓他感覺無比的踏實，於是他像安撫受傷小動物似的在駱遇川背上撫摸著，柔聲說：“是不是累了？家裏怎麽樣了？是有什麽事嗎？”

耳邊聽到駱遇川深深吸了口氣，江渺：“嗯？”

駱遇川微偏過頭在他耳朵上親了親，說：“沒什麽，就是回去，出了個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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